「我不需要王子,我要的是能陪我跳行刑舞的劊子手。」
看完韓劇《黑暗榮耀》之後,案主說這是她這幾年最喜歡的台詞,然後問我這樣會不會很變態。
我跟她說,這也是我最喜歡的台詞。為什麼?因為它夠誠實。

圖片來源:Netflix
《黑暗榮耀》的女主角文同珢,在高中時期慘遭屁孩五人組欺壓霸凌,身心俱創。體表留下了數道電棒捲的傷疤,而那滲進體表,比電棒更灼人的,是復仇的執念。
十八年後,當最後一顆棋子就定位,她正式對五人組展開攻勢。因此在(明明長得像學弟卻硬說是學長的)男主角對她告白時,她丟出了這句台詞,因為她已經不需要愛人,她只需要同路人。在電棒扎進皮膚的那一刻,再也沒有歲月靜好雲淡風輕,只有魚死網破一刀斃命。
這實在讓人感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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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那些因霸凌而踏進會談室療傷的案主們,幾乎都有復仇的念頭,每個人都有一張暗殺清單,每個名字都讓人咬牙切齒。但那些名字最終之所以沒被劃掉,不是因為原諒,而是報復的代價太大。
「欸,心理師不是該勸人為善嗎?你怎麼會喜歡這種變態的台詞。」
這麼說吧,勸人為善,宗教體系做得比心理師還到位。心理師的專長,比較像是陪著案主一起「估價」。畢竟走進會談室的案主,通常都會帶著疑惑進場,他們期望能找到解答,或是下定決心執行某些選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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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人們帶著疑惑面對世界,就等於把各種選項擺上貨架,而心理師要做的,便是陪他們仔細分析選項產生的原因,評估後續的代價。如果選項的終點導向善果,也不一定是他們心甘情願的結局,而是那個選項的波及範圍最小。
也就是說,倘若某個案主想報復,我不會說「復仇很不好捏,這樣冤冤相報何時了」之類的勸世金句,而是問他「打算怎麼做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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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著,我們會客觀分析各種復仇路徑的發展與代價。包括要準備多少預算執行?要辭掉工作專心對付,還是下班後再進行?路線是走明的還是來暗的?對方會怎麼反擊?請人代勞但對方直接招供,法官會怎麼判?要是吃牢飯,家人會被如何看待?
通常一頭熱的案主,討論到這裡就會慢慢靜下來,重新思考整件事的可行性,畢竟想像是一回事,行動又是另一回事。當然我也遇過直球對決的案例,案主原本打算在同學婚禮上致詞,然後揭露新郎過往的霸凌惡行,沒想到他只講了三十秒就被司儀請下台,因為大家等著上菜,根本不在意他的創傷。事後影片被上傳 IG,新郎同學也只是草草道歉,留言就被排山倒海的祝福淹沒過去。
霸凌者的悔意,總是那麼遙不可及又漫不經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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案主問我,如果文同珢走進會談室,我要怎麼處理?我說她根本不會進來,因為她對整個復仇計畫沒有任何疑慮,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建言,不需要去評估代價,她概括承受。義無反顧的人,沒有走進會談室的理由。
倘若她真的走進來,也很確定會執行計畫,那麼我會進行通報。依照倫理規範,一旦案主有自傷傷人之虞,我就必須解除保密條款,通報相關單位。
因此文同珢的案例,不會出現在會談室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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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在會談室外,校園霸凌沒有停過,親師忽略、權位落差、從眾效應,以及旁觀者噤聲等,這些因素,在《黑暗榮耀》皆如實呈現。因此當第一把火燒向加害者時,觀眾全都擊節叫好,這齣劇成全了多數人的情緒投射,現實中被迫退讓的,主角幫我們扳回一城。在螢幕之外,觀眾無須為選項負責,自然心安理得。
但我認為,本劇對於受害者被迫成為加害者的歴程描寫,比復仇套路更為可觀。體表的疤還有機會撫平,但心一旦死去,身體就只是執念的容器,單向進擊,整個世界都無能為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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恨世界很容易,愛自己很難,前者是起點,後者是終點。愛恨之間的掙扎,才是觀影者的現實世界。可惜現實並不美好,懺悔缺席如常,有些人只是不想浪費時間去恨一個人,更不想為了幾個混帳賠上自己的人生,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因此,我們不一定要原諒誰,賭上身家奉陪亦未嘗不可,只要最後要考慮的,是我們更在意誰?
戲劇既是寓言,亦是預演。當螢幕上的復仇者替我們死過一回,或許愛恨之間的刻度,會變得比較明確。
而回擊,也不會只有一種路線。
*本文獲心理師的腦中小劇場 – 劉仲彬臨床心理師同意授權轉載刊登。